這不過是一個夜深的海旁/盧勁馳

這不過是一個夜深的海旁
你坐下，擦著大腿
我為你扭開莪朮油的蓋子
還提起一次被蟲咬後
耳朵腫了足足三星期
你說真可憐！就一時忘了
自己的傷口

海面平靜，隱約地浮起
一個垃圾膠袋似的白影，妳開始慨嘆我們
久未閒蕩街頭，不像往日
求學的日子無憂無慮，而我無法如你一樣記起
那個你參加浸禮的晚上，坐在海旁的欄杆外
還有誰和誰。我只有低頭
盯著水面，因為前方的漁船
和岸上排檔的燈光太刺眼

至於海面呢？聽你說到
小時候赤著身體一頭撲進海裡
追趕一條魚叫神仙，若浮若沉
幸好家人及時發現，聽來難免好笑
那時你們爬出天遮，躺在二卜面上
仰視的角度一定很清朗，而我卻不能看
每次你在深夜的窄巷停了下來
我只懂耐心地藉著你朦朧的笑容
猜測你心裡對星空的渴望

這不過是一個夜深的海旁，當你朝海看去
憂傷地談及遠方一艘漁船的恐懼
我還以為是一則新聞照片，遺留在渡輪的座位
直至微微聽到你尖銳的情緒，我才感到厭煩
多此一問的指向水面上的白影。甚至由於惆悵
忘了抬頭，用手指拭去你臉上淚水的餘光

你說大哥大姊自此就害怕了海
而你自己呢？自從那次目擊母親發脹的屍體
就學會沉默地承受各種生活的慣常
總會在我無端的暴烈消散後
才意識到自己的悲傷。這不過是街燈無法平衡的兩端
傾斜垂落水面的映照，在視野不自覺的刺痛中
待時間厭恨身體的脆弱

這不過是一個夜深的海旁，我們可以選擇離開
但還可到哪個地方去呢？你已一再放棄訂購明晚的戲票
在鬧市閒逛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望，還是選擇回去
你仍舊一個人走著沉默的一段路
我勉力在影子中趕上前行的腳步
直到門關上了
我才離開

我知道明天醒來
當帶著起床時痛患的兩肩
接過吵耳的電話鈴聲，朦朧間聽到
你愉快的聲線，讓我同時醒悟
這不過是一天病患的日常

2006-06-10
2007-02-25

2007 城市文學獎新詩組冠軍。
盧勁馳, 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研究生。

Clayton Lo is a current postgraduate student at the Department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